Refold Drafts 如何用目标语言思考

(本系列内容整理自 Matt 的相关视频,文本由语音转录翻译而成,可能存在一定偏差)
视频链接:How to (Not) Think in Your Target Language

  • 人类并非使用特定口头语言思考,而是使用一种普遍的“思维语”(Mentalese)。
  • 理解外语是将外语转换为思维语,口语表达则是将思维语转换为外语的过程。
  • 认识到这一点有助于学习者摆脱母语翻译的拐杖,从而实现更直接的理解。

关于用语言思考的误解

我经常被问到一个问题:你用什么语言思考?英语还是日语?老实说,我总对这个问题有点反感,因为它内含一个完全错误的假设——即人类首先是用语言思考的。很多人似乎认为人们用语言思考,甚至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用语言思考。但事实是,我们根本不用语言思考。

虽然这乍听之下可能有点奇怪和反直觉,可一旦你真正理解了,就会意识到“我们会用语言思考”这种想法其实非常荒谬,根本讲不通。

我们不使用语言思考的证据

让我举几个例子来说明我的观点。

首先,我们都有过这样的经历:说了一些话,然后停下来意识到,嘴里说出的话并非我们真正想表达的意思。但为了能有这种体验,首先必须存在一个“我们想表达的意思”,而这个“意思”本身与语言并非完全等同。如果我们是用语言思考,那就不可能说出一些话后,才发现那不是我们想说的——我们会直接说出那个“语言形式的念头”,对吧?

另一个例子是,很多时候你看视频、读文章,并不会真正记住确切的措辞,对吧?比如有人让你凭记忆复述一篇文章,你几乎记不住任何原文用词。但你仍然记得文章内容的要点。这意味着,一定存在某种独立于具体词汇之外的“要点”。

模糊的新闻标题与“思维语”(Mentalese)

最后一个非常清楚的例子是,如果你在网上搜索“ambiguous news headlines”(有歧义的新闻标题),会发现这几乎成了一种喜剧体裁。这些新闻标题,你虽然能明白作者的本意,但由于英语语言本身的特性,你也可以用完全不同且相当幽默的方式去解读它。我来举几个例子:

(屏幕显示)

  • Child’s Stool Great for Use in Garden (儿童凳/儿童粪便在花园中很好用)
  • Iraqi Head Seeks Arms (伊拉克领导人寻求武器/伊拉克人头寻求手臂)
  • Squad Helps Dog Bite Victim (小队帮助被狗咬的受害者/小队帮助狗咬人)

如果你是英语母语者,你可能能理解这些简短标题中至少包含两种完全不同的含义。但我希望你留意一下,当你在这两种含义、两种不同解读之间切换时,你的直接体验是什么?

例如“Iraqi Head Seeks Arms”。如果你是用语言思考,那怎么可能理解这句话有两种不同含义呢?因为那意味着这串语言本身,其意义不可能独立于词汇而存在。如果你所有的思考都是词汇,那思考就到此为止了,对吧?但你确实在两种含义间切换。这就像你看那张你可能见过的“鲁宾之杯”视错觉图片:你可以在看作是两个侧脸和看作是一个花瓶(或灯台)之间切换。

所以,当你真正留意在这些不同含义间切换时脑海里发生的事情,你会发现,你几乎是直接把握了对句子进行不同解读的可能性。你就像是直接体验这些概念,而无需通过其他任何东西。这应该告诉你,你思考的基础层面不是语言,而是别的东西。而这个“别的东西”,史蒂芬·平克(Steven Pinker)称之为“Mentalese”(思维语,或心智语)。明白吗?就像 Japanese(日语)、Chinese(汉语)一样,Mentalese(思维语)。

“思维语”对语言学习的启示

我刚才举的所有例子,其实都直接取自史蒂芬·平克的著作《语言本能》(The Language Instinct)的第三章。因为我一直都认为事实如此,但在读到这本书之前,我从未找到如此好的方式来清晰地阐述它。而以这种清晰的方式听到解释,让我意识到,理解这个观点对于语言学习者来说,其实有很多重要的启示。

从我个人的直接经验来说,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我用思维语而非特定人类语言思考,大约是在我学习日语一年左右的时候。当时我在日本留学,和我的寄宿家庭兄弟聊天。那时我的日语还非常糟糕。但我开始能够在我说话时,在脑海里把日语和英语分离开来,并且开始能不借助英语作为中介,用日语进行互动。

我记得一个非常具体的时刻,我意识到我想表达某个意思,但我不知道怎么用日语说,也不知道怎么用英语说。它就只是我脑海中的一个想法,一个念头,一个我想传达的微小意义,但它既不是英语,也不是日语,它只是纯粹的意义本身。

这并非说这种体验以前从未发生过,它每天都可能发生在我们每个人身上。但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直接体验中注意到它,我意识到:哦,我不是用英语或日语思考,我只是用原始的概念、纯粹的想法在思考。

随着我个人冥想练习的深入,这一点变得越来越明显。因为有时我冥想,试着专注于呼吸之类的,觉察自己所有的念头。我会注意到,我可能在几秒钟内就闪过一连串三四个念头。比如,我可能会想:“哦,我该去吃个三明治了。”“哦不,我在冥想,不能停。”“嗯,不知道还剩多久?”“哦不,别想那个,回到呼吸上。”这一连串互相回应的念头,可能在一秒钟之内就完成了,速度非常快(模仿快速含糊的声音)。

这并不是说我的思维特别快,能比任何人都想得快。每个人的思维都以这种速度运转,只是通常我们察觉不到,因为我们从未真正停下来留意思考到底是什么,或者它是什么样子的。当你真正开始冥想,或者只是真正留意自己头脑中每时每刻发生的事情,你会注意到这些念头串是如此之快,它们不可能是用语言发生的,因为形成语言实际上是需要时间的。

这引出了这个观点能带给语言学习的第一个重要启示。

语言运用:思维语与人类语言的转换

语言的运用,其实就是思维语和人类语言之间的相互转换。所以,无论何时你在理解语言,你真正在做的,是把人类语言转换成思维语。当你成功做到这一点,就是理解了。而当你试图说话时,你是在努力把你的思维语转换成人类语言。擅长一门语言,某种程度上就意味着你擅长这种转换。

那么,如果你能培养这种理解,并真正注意到自己身上确实如此,这对你有什么用呢?首先,它能真正帮助解决“无法判断自己是否理解”的问题。这是初学者和中级学习者常会遇到的困扰:读到一个句子或听到一句话,你老实说,就是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懂了没。感觉上好像懂了,你也以为自己懂了,但同时又不太确定,非常模糊。

这可能是因为句子里有个词你不懂,但你仍然抓住了句子的整体大意;也可能是你理解了所有单词,但就是不知道如何将其转化为思维语。所以,一旦你有了“思维语 vs 人类语言”这个框架,你就可以真正留意:“好吧,刚才发生了什么?我是成功地把它转换成思维语,但漏掉了一些实际的技术层面信息吗?还是反过来,我确实成功解析了所有单词和语法,但我就是不知道如何将其转换成思维语,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

这能真正帮你弄清楚:第一,你是否理解了?第二,如果没有,问题出在哪里,以及你应该如何解决它?

摆脱母语翻译的拐杖

采纳这种“思维语 vs 人类语言”的思考框架,另一个非常大的好处是,它可以帮助你在学习语言的初、中级阶段,摆脱翻译的习惯。很多人都有这个问题:他们忍不住要翻译成自己的母语。比如,如果你是英语母语者,正在学日语,你读了日语句子,然后会把它翻译成英语。

当你还是个新手时,你实际上并不是从“日语到思维语再到英语”,而是直接从“日语到英语,然后再进入思维语”。也就是说,你可能读了日语句子,回忆起你背过的语法规则和词汇,然后在不理解的情况下,像谷歌翻译那样,仅通过死记硬背的规则将其转换成英语,之后你才理解了英语表达的意思。

对于非常初级的学习者来说,这必然会发生,你确实在进行字面翻译。但如果你继续真正地沉浸在这种语言中,进行大量的听力和阅读,并且坚持主动学习、培养语言知识,那么转变就会开始发生:你会开始从“日语到思维语,然后再(如有必要才)到英语”。这里真正发生的是,你开始真正习得这门语言,可以直接从日语进入思维语。但一开始,你可能对思维语感到不适,而对英语非常习惯,所以你几乎有种强迫性的冲动,除非你把思维语翻译成英语,否则你无法相信自己真的理解了。因为你大半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,那才是你感到舒适和确定的区域。

所以,你可能会觉得:“哦,如果我不翻译就理解了,如果我只是把它停留在思维语层面,那我是不是在骗自己?也许我并没真懂。”这是一种强迫性观念,我认为也是早期从“日语到英语再到思维语”这种习惯的残留。

结论与行动

因此,一旦你真正理解了思维语这个概念,并且能够开始直接体验用思维语思考,在你自己的直接经验中认识到它是什么——因为要真正从这个想法中受益,你不能只听我说,你必须自己去观察和体会:“哦,是的,我确实是用思维语在思考。我知道自己饿了,并不需要先告诉自己‘嘿,我现在饿了’这句话,对吧?” 你需要有这些直接的体验。冥想会有所帮助,但实际上,仅仅回顾我视频开头举的那些例子,你现在就应该能靠自己得出这个结论。

然后你就能真正认识到:“哦,我确实是这样做的。我从日语进入思维语,然后(可能)再进入英语,但最后那一步是完全不必要的。”也许你还会意识到(这对每个人可能不尽相同,但我认为对很多人是的),他们把从思维语翻译成英语,作为一种向自己证明他们理解了所听内容的方式。但这样做的缺点是,例如从日语到英语,有很多概念是无法真正从日语翻译成英语的,因为这两种语言差异太大了。所以,仅仅因为你无法把思维语转换成英语,并不意味着你没有正确理解。

可能有些时候,你听了日语,成功地把它翻译成了思维语,完全理解了,然后你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用英语表达出来。但如果你仍然固守旧的模式,用英语来证明自己是否理解,那么你可能会说:“哦,我想我没理解。”这其实是适得其反的,因为你确实理解了。

所以,回到最初的问题。人们问我:我用日语思考吗?不,我不用日语思考,我用思维语思考。期间可能会有一些日语或英语的词汇在脑海边缘浮现,但我思考的核心是思维语,你也是一样。那么,你应该强迫自己用日语思考吗?不,因为你本来就不是用(特定的)语言思考的。

但是,在你进行与日语相关的活动时,你应该努力戒掉从思维语翻译到英语的习惯吗?是的。而且,越来越意识到这个过程,会让这个转变更加自然。事实上我发现,在我学习中文的头几个月(后来我决定停学了),我意识到即使在最初阶段,我也不需要翻译成日语或英语。我可以读一个中文句子,直接翻译成思维语并理解它。因为通过学习日语和冥想,我已经对思维语非常熟悉,我可以放下那种“必须把它转换成英语,否则就感觉没理解,感觉很模糊,抓不住”的强迫性冲动。

通过练习,你可以真正掌握思维语,然后你就可以很早就把英语从这个过程中剔除出去,甚至从一开始就这样。我认为这将非常有益。

总而言之,我们不是用语言思考,我们是用思维语思考。通过留意自己头脑的运作过程,你可以更熟悉思维语,并将英语从(理解外语的)等式中移除,这是值得追求的——尽管最终,你思考时用的永远是思维语。

所以,向史蒂芬·平克和他的书《语言本能》致敬。我才读了前几章,但已经非常喜欢了。如果你对语言感兴趣,绝对应该去看看。到目前为止,他所说的一切都与 AJATT 和 MIA 的理念完美契合,这真的很酷。我希望将来能分享更多从史蒂芬·平克那里获得的见解。另外,如果你手头有余钱并且喜欢我的内容,欢迎来 Patreon 支持我,这样我就能继续创作希望能帮到大家的视频了。